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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晴天陰都是心

秦夢原先不叫秦夢。原先叫秦禮。他業餘寫小說，老是被退回，一點禮都不講的。有人告訴他，你改個名怎麼樣？改成帶女性的或模糊成女性的名字？秦夢這個名字便油然而生了。被退回來的小說再打發上路，結果是交了好運。他笑自己的狡猾。一日編輯約請他面談，給了編輯一個不大不小的吃驚：你不是個女的呀？從此他不再寫小說。他不寫小說練書畫。練書畫比寫小說實用。

秦夢原本是個普通工人，因為有些書畫才能，就成了市印刷三廠的美工。廠長跟秦夢是同學。秦夢的才學擁有許多崇拜者。那些年輕姑娘也愛圍著他轉，廠長心裡有些子不舒服。廠長表面上對他還是客客氣氣的，一副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派頭，大會小會也表揚他。在申報提拔廠裡中層幹部的時候，副廠長給廠長一個名單，廠長看了看，提筆就把秦夢的名字劃掉了。

副廠長問，為什麼？

廠長只是擺了擺手，什麼也沒說。副廠長為秦夢不平，也不好說，就不說了，只有替秦夢惋惜。

後來秦夢就有些子名氣了。他的竹筆書法獲北京國際硬筆書大賽特等獎，連京城的名家們都盛讚他竹筆書法剛柔相濟的獨特風采。中央電視臺﹁神州風采﹂要拍他的專題片，廠長打電話去說，此人不宜宣傳。打過電話之後還拍著秦夢的肩膀說，祝賀你夥計，中央電視臺的人來了我們廠裡接待。偏偏秦夢什麼都知道了，忍無可忍，一腳去踹開了廠長辦公室的門。廠長還不知道是哪來的風雨，秦夢就劈頭蓋臉地說，廠長！好你個廠長！你憑什麼說「此人不宜宣傳」？

廠長隨即站起來笑說，這是發的什麼脾氣呀夥計夥計！

秦夢說，我跟你夥個雞巴！你憑什麼說﹁此人不宜宣傳﹂？

他的聲音挺大的。廠長就起身，繞過桌子，走到秦夢跟前說，夥計夥計，坐下坐下，有話好說，有話好說。

秦夢說，我跟你好說個雞巴！

別個辦公室的人過來了，看熱鬧。廠長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，就說，你怎麼一口一個雞巴？

秦夢就說，罵你雞巴算是抬舉你的！你連雞巴都不如！雞巴還是人的個種，你不是人雞巴日的！

廠長氣得翻白眼。走廊裡都站滿了人。有人正想上前勸說，還未及上前，就看到秦夢拿著長柄拖把，乓乓乒乒地，將掛在牆上的許多玻璃鏡框框著的獎狀，一一敲碎。玻璃炸裂，飛揚，落地，蹦跳，頗為壯觀。秦夢一邊敲擊，還一邊憤憤地說，假的！假的！假的！

廠長這時是異乎尋常的冷靜。他對圍觀者說，你們看看！你們看看！

敲擊接近尾聲，廠長害怕那威風凜凜的拖把迎接他的頭顱，他就烏喪著臉退避到走廊上直喘粗氣。秦夢也大踏步走出了辦公室，穿過走廊，下了樓，眾人就看到他去了車間。車間裡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，只見他對擦試著機器的老婆鄭英說，走！回家！跟我回家！

鄭英說，你喝醉了呀你？

秦夢就去拉鄭英的手。鄭英滿手是油，他的手也油了。她的手被秦夢捏得生疼，鄭英說，你瘋了？

副廠長來了，他橫在鄭英和秦夢之間說，你聽不聽人勸的呀秦夢？

秦夢說，我不聽人勸！你也別勸我！我和鄭英都辭職！我們不幹了！又對鄭英說，走！我們走！他的蠻勁把鄭英拉得蹌踉了好幾步。鄭英望著副廠長，又望著眾人，不說話，眼淚直流。她的手掙秦夢又掙不脫。

副廠長說，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？

秦夢說，我願意對我的行為負責！

副廠長說，你負什麼責？你要是曉得負責的你就不會這麼做的！

秦夢鬆了鄭英的手。他掏出他隨身帶著的小小速寫本，擰開鋼筆，刷刷地寫著：我們辭職。從即日起，不再是該廠職工。落款是秦夢，鄭英。時間是一九八七年七月七日。寫完日期，他看了看手錶，接著寫上﹁下午三點四十五分﹂。他把寫好的那一頁扯下來，交給副廠長說，就拜託你了！他一個人就走出了車間，走出了廠大門。守門的老頭後來對人說，他邊走還邊吹著口哨哩。